團隊現場 第6章

跟死神面貼面的老師們
明愛賽馬會樂仁學校(下)

明愛賽馬會樂仁學校與醫院只一條通道之隔,老師和學校社工偶爾會跑去醫院見孩子最後一面。「安心去吧,天上的『樂仁同學會』在等着你呢!」從教育和輔導,到辦追思會找靈位,這崗位讓他們直視死亡,同行之餘,也反思生命的價值。

陽陽本來是個識行識走的可愛男生,四歲時基因突變發病,全身退化。媽媽最初只求他平安健康,入學後見我們教他發聲,才驚覺仔仔原來還有溝通和學習能力,間中也來陪上堂。

後來陽陽因為肚積水轉入急症兒科病房,無法上課,我每有空堂就去看他。媽媽不忍他捱苦,決定簽下預設醫療指示。我們一起預備之後的安排,把他歷年的校園生活剪輯成影片,帶去病房陪他回顧,又請老師、工友等錄音安慰,「陽陽,我哋知你辛苦,唔緊要,我哋有晒心理準備,你如果想走,就安心走啦!將來我哋去到天國,就靠你嚟照顧我哋啦。」

結果,陽陽選擇了我和他媽媽都不在身邊的時機,悄悄的走了。或許,他不想我們太難過吧⋯⋯媽媽遺憾看不到兒子最後一面,但看到追思會上播放的學習片段,回味他的進步、他的笑容,慢慢釋懷。我們都知道,陽陽短暫的一生過得很精彩。

面對孩子離世,新同事特別傷心,我也曾是過來人。我會安慰自己,每天來上課都要盡 100% 努力,不讓自己後悔就好。我家中兩老都開始有認知障礙等病痛,我有時會累得想裝聾扮啞,但每天回校看見同學們都努力的活着,給了我生活的勇氣。

除協助物理治療師為同學做大肌肉訓練外,放學後我還會幫忙開衣車,親手製作同學輪椅上的盆骨帶、背墊坐墊、痰擋等。第一次見同學用我的手作,真的很滿足。同學愛粉紅色,我們就替她的輪椅釘上粉紅色皮革;同學愛卡通,我們就設法找來印有他心愛角色的布料。只要你願意聆聽,他們總會報以甜笑。他們走不動,卻歡迎任何人踏進他們的世界。

這裏的孩子,上學比回家多,大家都親如家人。試過有同學嘔吐,同事直接就用手接住;同學跌了教具,我們會衝口而出說「等媽媽幫你執」;我臨時提早放產假,會掛心生日的孩子,急忙找相熟助教買蛋糕回校為他慶生。

我特別掛心那些孤兒學生,平日家職會旅行,會用私人時間申請做他們的玩伴。我會急救,又懂扶抱,有能力當一天照顧者。試過和同學去主題公園,大家都盡興,還約定下次再去,怎知沒多久他就走了⋯⋯我是他生命的過客,他卻是我很尊重的小老師,帶我認識另一個世界。

記得入職後第一個永別的,是我負責餵飯的小孩。當天午休回來,已與他天人相隔,我哭得死去活來。這些孩子的童年就困在醫院和學校,醫院忙着照顧醫療需要,他們的心理需要,開心滿足與否,就靠我們了。可能有人嫌棄他們沒社會價值,但我們都把他們視作瑰寶

在特殊學校做社工多年,從沒像現在如此接近醫院、靠近死亡,即使學生減少,但每年總要跟三、四個孩子永別。孩子一個個離開,大家都不好過,於是我們跟聖匠堂合作定期舉辦生死教育工作坊,又會舉行追思會,讓同事寫心意卡和摺紙花紙鶴抒發情感。

記得入職樂仁第二日,便被學校護士拉去見同學的最後一面⋯⋯她在床前撫摸着那孩子的臉讚他「靚仔」,又和他傾偈,告訴他「我哋『天上樂仁同學會』有班同學仔等梗你呀!」那種愛,很震憾。

還有一位孤兒學生,在死門關前徘徊好一陣子,醫院護士說他好像有些事記掛着⋯⋯那時正值疫情,探不了,我們幾個同事唱歌錄音,請護士播給他聽。後來他的病情尚算穩定下來,但復課不久再陷入危險期,這回護士、老師、助教和社工輪流到床邊跟他告別,他的維生指數竟又再次攀升。大家都覺得很奇妙。

孩子最後走了,因為無親無故,遺體本應交給醫院處理,但大家都疼他,向社署監護人申請由學校及醫院護士協力代辦葬禮。我只是學校社工,怎想過會為學生辦葬禮?但這對醫護和我們的同事都是莫大的安慰,有助紓解傷痛,更感動的是,連社署監護人也來送別孩子!

未必人人都懂得文字表達,林姑娘想出以摺紙代替寫紀念冊,療癒哀傷。

死亡如此接近,我們有沒有面對和復元的能力,會影響接下來的工作。大家都要慢慢消化及沉澱自己和死亡的關係。

有一個個案令我特別糾結。原本住另一間醫院的女孩獲批出院,但單親媽媽要照顧幼子,有心無力,我和轉介團隊建議轉來明愛醫院方便照顧。怎知一來就遇上疫情,不能探病,再相見已是女兒病危一刻⋯⋯那天清晨我趕到醫院,見媽媽崩潰了,我很「肉赤」。大家都自責,轉院的決定做錯了嗎?

照顧這些孩子,每一個決定都沉重而艱難 ── 要不要做手術?幾時做?插喉嗎?幾時簽預設醫療指示?我安慰家長及自己,所有決定都沒有對錯之別,但每一個背後都有美好的動機。我們控制不了結果,但小朋友會明白爸媽是疼他的。我很想父母都明白這點。

這經歷讓我更熱衷於家長的生死教育及哀傷輔導的工作,特別在疫情下,太多突如其來的壞消息,讓人措手不及⋯⋯我鼓勵家長建立自己的網絡和生活,有機會就去做兼職或義工,將來即使孩子走了,也許可用另一種方式延續對孩子的愛,好好生活下去。

很多家長其實很孤單。有嫲嫲明明是孫女的主要照顧者,卻因親友「白頭人不送黑頭人」的忌諱,連道別時流淚都承受極大壓力。我提她為孫女預備一套她喜歡的衣服,陪她處理後事。有甚少探望孩子的爸爸總是推說很忙,一心把孩子的遺體交醫院處理,我不斷找他談,他終於有點動容地說:「無諗過原來咁多人錫我個仔」⋯⋯他一直沒答應來追思會,但當天真的來了,還聽到同事分享兒子的上課點滴,仿佛那刻才真正認識兒子,百感交集。

陪伴學生家屬走過哀傷路,既難過和沉痛,卻又讓我感受到濃烈的愛和信任,激勵我成為有溫度的同行者。我們做好自己的工作,家長會感受到那份情。我們的關係不會因孩子的離世而停止,很多家長都成為學校的老朋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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