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聽多看 第2章

面對死亡,他們想說的是⋯

美國重病少女:也許我所失的,將會成為另一個小嬰兒的全新世界
香港資深癌症患者:如果我的人生沒有癌症,真不知怎算

美國少女 Julia Lippman 自 15 歲確診遺傳疾病,重要器官輪流罷工,陽光少女變成不得不靠鼻管和胃喉生存的病患,但開朗踏實的氣質依然。2019 年,19 歲的她坐輪椅亮相 YouTube 頻道 HiHo Kids,從容回應孩子們的提問 ── 她最後一次吃的食物是薯條,現在只能用管子輸入營養素;她自知可能活不過 25 歲,心情太沉重時會找治療師聊;她很想試試騎馬,親睹一次分娩(因為她超愛小嬰兒),以及上 Ellen Degeneres 的電視節目⋯⋯

Julia 說到希望上 Ellen Degeneres 的電視節目時,兩個孩子忘不迭幫忙呼籲。她後來真的有獲邀上節‍目。

2020 年 Julia 再上 HiHo Kids 頻道,透過視像重遇之前的孩子。那時醫生估算她餘下的日子不足半年,已經開始安寧治療了。小女孩送她一幅畫,是 Julia 騎馬的模樣。孩子問,你最難過的是什麼?她回答:「最難是知道身體在惡化,但心靈不同意,要學習聆聽身體。」Julia 也分享完成了的心願,特別是看到小嬰兒出生。那次以後她想:生命有離場有誕生,也許自己所失的,將會成為另一個小嬰兒的全新世界?

Julia Lippman 帶着對死亡的新體會,在 2021 年初離世。她留下與孩童聊生死的錄像,成為珍貴的生命禮物。

孩子記得 Julia 希望能夠騎馬,於是畫了一幅畫,透過視像送給她。

我們拿影片找上《我的遺書》作者陳偉霖 ── 他是「資深」癌症病人,出生就面對皮膚癌「黑色素腫瘤」的死亡威脅;也曾走訪多間小學,跟孩童談生論死。我們從 Julia 的影片開始聊,但聊得更多是影片以外,他遇上的小朋友,以及他內在的那個小朋友。

記:記者

陳:陳偉霖

問:看完影片,有什麼感覺?

陳:臨走的人都想分享自己的東西,片中有小妹妹忍住不哭,這些都很真實,也很正面。但也許文化不同,我到小學分享時,遇到的提問千奇百怪:你有冇女朋友?爸媽會不會不喜歡你?也有小學生問我死亡痛不痛,說他想過自殺。全場嘩然,包括我。

我有一個小小的演講技巧:刻意答非所問。那次我告訴他人人都有想放棄時,要是你決定不聽媽咪的話,後果是被打和沒朱古力吃,不也是自殺一種嗎?全場爆笑,他也笑了。我用日常來說死亡,因為它不是不能說的東西。至於痛不痛,我問,要是媽咪死了,你的心痛不痛?所以死亡怎會不痛?我明白他想問身體的痛,但我認為那些都是小事,失去摯親才是大痛。講座完畢,我會私下找這些小朋友聊,或者請社工幫忙。

問:你創立慈善機構「死嘢 Say Yeah」,希望改變死亡文化;那你在小朋友這群體,最想改變什麼?

陳:我會跟高小的同學仔說,人人每七年死一次:頭髮會掉、皮膚會更新、骨骼會分開再合上來然後變強大。死亡一直都在,只是我們不察覺。如果你還是覺得死亡很可怕,不如透過死亡告訴自己最愛什麼?愛的根源在哪裡?愛玩具愛吃雪糕和愛媽咪,有什麼分別?

現在的小朋友很容易把「我唔愛你」說出口,因為這對大人最有殺傷力。但傷人的話也可以殺死關係,而我覺得死亡當前,最重要的只有關係。那麼小朋友該怎麼表達?珍惜所有、有事沒事也摟摟媽咪、考試慢慢進步但不用一百分,便夠了。

問:小時候,你怎樣知道死亡在不遠處?

陳:婆婆和媽媽最愛在廚房講秘密,我聽到婆婆問:「醫生話偉霖仲有幾耐?」五六歲的我不明白什麼叫「仲有幾耐」。爸媽不會直說,但會透過日常表達,像是「你食得好食啦」,所以我可以一星期七日吃麥記(麥當勞快餐)。看到同學天天被迫吃菜心,遲交作業便說「死梗」,我思考我的自由哪裡來?自己的生活為何沒有「死死聲」?對於這些問題,火爆的爸爸只會回粗話,用「燥底」(暴躁脾氣)蓋過死亡訊息;媽媽則正面得令人尷尬,卻從沒真正回答過。

十歲左右,我患腸胃炎,第一次自己入診症室,便趁機指着身上斑點,問照顧我家很久的家庭醫生,他答:「那是良性腫瘤,沒事的,你會長大。」那粒確是良性,只是他沒說另外有些是惡性。總之從那時起,我知道自己是「短命種」,但既然生命短暫,要怎樣活得更精彩更激進更反叛?我的世界觀忽然不同了,從此用盡所有自由來挑戰底線,也喜歡跟長輩「冇大冇細」,什麼都問,譬如讀書有用嗎?大學是什麼?報紙上的大學生不開心,讀很多書的高官不開心,老師天天對着我們也不開心,為什麼還要讀書?嘿,我確實是很不受歡迎的小朋友。

問:小時候把力氣用在反叛上,現在則用來做生死教育,轉捩點在哪?

陳:我一直喜歡挑戰底線。人家說死亡很糟糕,我就用盡方法來告訴你,它其實很棒。

我會考零分,可是總覺得它阻不到我要當記者或社工的想法。我到明報應徵失敗,但還是憑新考的車牌,加入汽車雜誌做了一個月。至於社工,也是「顛佬」的何國良教授竟在 2007 年找我跟社工學生分享價值觀,於是我當了七年助教。2012 年出版《我的遺書》,原以為接下來專心等死,沒想到迴響很大,之後做了很多不同的東西:藝術展、設計時裝、做音樂,然後創立「死嘢 Say Yeah」⋯⋯

30 歲時,陳偉霖給自己辦了一場生前葬。他曾著書《我的遺書》講述自己的生命 ──
「I like what I do」。

像我這樣的人,本來就很難找到工作,但我反而過着更獨特的人生。我覺得,每個出生便被社會認定有問題的人都該知道,別人說的問題,其實是你的價值所在。沒有問題的人被當成社會的齒輪,我不要做齒輪。

對於有重病小朋友的家庭,我覺得像我爸媽那樣,盡力給予自由就好。從前學校怕負責任不准我上體育堂,爸媽便帶我野餐,「曬到燶」也不管我。人人能力不同,有幾多便做幾多,好歹讓小朋友感受外頭的世界。

正正因為面對死亡,我添了很大的空間去接觸不同的事情。別人問我怎麼可以如此樂觀?我說有癌便樂觀,人生便不同。人們覺得我「黐線」,但那是真實體驗。如果我的人生沒有癌症,真不知怎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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